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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一カラ]長屋軼事(CWT45 無料全文釋出)

  *文豪x青行燈

  *梗來源:白景老人

  一松知道這間屋子裏不只有他一人。

  這是最近發生在他寢室裡的異象:若有似無的令人難受的異味、從睡前關上的窗子吹進來的微風、夜半突然被點燃的燭火,和身後驀地被拉開的拉門。他先是害怕,接著感到頭疼,他是無處可去的。微薄的稿費僅能勉強支持生活開銷,墨水、紙、食物都是要錢的,除了這棟長屋裡的另一戶空住家以外沒有其他選擇。另一方面,自己耗時數載撰寫的作品還差一點就要結尾了,正是需要全神貫注的時候,他也不願意因為這種事情分心。

  百般無奈之下,一松只能把所有家當都移到書房裡,在小小的方形空間裡寫書。

  搖曳的燭火讓一松兩眼發痠,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出門和進食的時間了,稍微挺直駝著的身子,長久繃緊的肩膀和背脊便喀啦喀啦作響。一松嘆口氣,打算將故事在此處稍作暫停。

  毛筆剛擱在筆山上,燭火忽熄。

  一松在黑暗中摸著起身去拿打火石,一陣冷風竄過他的耳際,燭蕊又重新燃起火焰。

  靛青色的、冰冷的火焰。

  一松渾身發涼,不僅僅是因為奇異的火光,方才那陣風聲聽起來像極了人的冷笑,他肯定自己沒有聽錯。「異象」終於從寢室蔓延到書房,像宣紙上暈染開來的墨跡。他是真正的無處可去,「異象」既然能從寢室滋長到書房,勢必也會擴展到長屋的所有角落。除非遠離這棟建築物,否則他逃不掉。

  又是一陣風,書桌上平整攤開的手稿翹起一個角,被風捲到了地上。

  一松伸手去撿,稿紙被另一隻手抽了去。是一隻青白色的手。

  舉凡世間的所有活物,都不可能有如此陰冷死寂的顏色。

  一松終於叫了出來。

  那個東西(總之絕對不是活人)拎著手稿走到癱坐在地的一松前方,直直地看著渾身打顫的一松。

  「多好的故事啊,可惜停在這裡了。」

  祂的聲音低沉渾厚,在狹小的房間聽著猶如傍晚佛寺敲響的梵鐘,盪人心弦。兩支犄角從前額兩旁鑽出,先往後方微微畫了個彎再朝前側勾起。祂另一隻手提著一盞燈,跟剛剛被點燃的燭火一樣,燈火呈現迷濛的靛青色,使一松聯想到別人口中的墓地裡的鬼火。

  祂扶著一松從地上坐直身體後,又自顧自地翻閱起桌上的其他手稿,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。

  一松花了一些時間從恐懼中找回神智,接著陷入困惑。

  「結局呢?」那個東西忽然問道。祂背對著一松,肩上飄浮著的巾帶螢白帶青,隨著祂說話時身體的起伏動盪。

  「沒……我還沒寫出來。」一松回答。

  「這樣啊。」祂轉過頭,眼睛亮晶晶的,像是墨水裡混了藍色的碎琉璃,「還需要很久的時間嗎?」

  一松老實地點頭,「我想不到該怎樣進行下去。」他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害怕了,這個東西好像只是單純來欣賞作品的。他在其他人寫的小說裡讀過類似的故事,書生的幽靈也會在半夜出現,懇求翻書的人翻得慢些。

  祂露出苦惱的表情。

  「你需要一個結尾是嗎?」一松記得那個故事的結局:書生的幽靈在翻書人翻到書的最末頁之後就消失了,他猜想這個東西要的也是類似的事情:一個圓滿的結束。

  「不是我需要的。」祂接著說道:「為什麼想不到呢?是因為肚子餓了嗎?您要吃點東西嗎?」  

  「我不餓。」

  「那樣的話,睡個覺會不會好些呢?」

  「我也不睏。」一松回絕對方的提議,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到飢餓和睏倦了。時間在他寫作的時候彷彿是停滯的。

  「該怎麼辦呢?」這個東西陷入困境了,眼神四處轉呀轉,最後還是回到一松身上,「還是,您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呢?也許能給您一點靈感。」

  祂要的也許是這個,一松推論著,祂也許是要人聽完自己未完成的心願。於是一松點了點頭,他希望快點把這事兒解決,好回去繼續把作品寫完。

  那個東西的語氣十分輕快,「您聽說過百物語嗎?」

  一松「啊」了一聲,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羞愧。這個東西渾身上下都泛著青藍色的微光,甚至還有一盞燈,他當初怎麼就沒有想到會是青行燈呢?然後一松又開始害怕了起來,他當然知道百物語的傳說,在第一百支蠟燭熄滅之後,所有參與遊戲的人都會被青行燈帶入地獄。 

  「幾百年來,我聽人類說了數不清的故事。作為回報,讓我給您說上一個吧。」青行燈從一松慘白的臉上看出他的恐懼,祂安慰道:「不用擔心,您是『不一樣』的。」

  青行燈把提燈放在祂和一松的中間,打開燈罩的側壁,從裏頭拿出一支燃著青色火焰的蠟燭。

  「我這個故事,還要從一個男人的身上說起,」火光映在青行燈半垂著的眼睛裏,「那原本只是個普通的男人,在父母過世後便離開老家到此處,過上寂寞而簡單的生活。儘管他離群索居,但仍舊只是個普通的男人。」

  「父母的遺產不夠他過上遊手好閒的生活。這個男人不愛出門,不善交際,一般的工作不適合他,而他也沒有足夠強壯到能夠做工。男人左思右想,最後靠著寫下自己胡思亂想的小故事糊口。大部分的出版社不願意接收他的作品,只有一小部分出版社願意偶爾買下他零星的投稿,他成為一個默默無名的作家。」

  「這個普通的男人寫著普普通通的故事,但是有一天,他變了。他不吃不喝,也沒再出過門,筆下的故事始終停留在結局之前。」

  「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,他不應該這樣。」青行燈放慢說話的速度,「我給他開了門窗,希望他能透透氣;晚上給他點了蠟燭,希望他能在黑夜中動筆……」

  一松的雞皮疙瘩從腳趾竄上頭頂,「別說了……」

  「這些事情都沒有用。」

  「別說了!」

  「直到現在,那個男人仍躺在床板上動也不動。」

  咻。

  兩人中間的蠟燭熄滅了。

  「我是異象,是妖怪,」青行燈一個字一個字說道:「也是引領亡靈的明燈。」

  一松的四肢冰涼無力,想站起身來卻又立刻趴倒在地上。畫面和感官源源不斷地注入腦海中,他看見自己枯瘦蠟黃的手、日漸凹陷的雙頰,一陣騷癢爬上他的喉頭,他開始劇烈地咳嗽,兩隻手拚了命地摀住近乎裂開的嘴,腥甜的液體從喉頭蔓延到舌尖,順著指縫的紋路滲出,在寢室陳舊的被單上留下殷紅的血跡。

  他想起了自己的死。

  「我把我的故事說完了。」青行燈還是那樣不疾不徐地問著:「您呢?您的故事有結尾了嗎?」

  「是的……是的。」一松艱難地朝書桌的方向伸出手。

  他聽見青行燈踩著步伐遠去,然後是紙張與木製品摩擦的聲音。

  「故事已經寫完了。」青行燈的低沉的嗓音放得很輕,像幽谷深處的的瀑布般綿延而清脆,「您已經完成了——『松野一松』這個故事的結局。」祂將原本那張一松尚未寫完的稿紙遞到一松眼前。墨黑色的字跡密密麻麻地填滿了整張稿紙的方格。

  ……被單壓得松野一松喘不過氣。這塊破布是那麼厚重的東西嗎?比他人生中所有背負過的東西都更加沉重,彷彿千百斤巨石壓在胸膛上。幸好這個痛苦不會持續太久的……松野一松的呼息一次比一次更加微弱,事到如今他反而想活下去了。

  活下去吧,松野一松想著,再也沒有睜開過雙眼。

  一松認得這個筆跡,是他自己的字,是他耗時數十載光陰作成的結局。他想聽聽青行燈對這個故事的評價,但他已經沒有力氣開口詢問了。書桌上那支靛青色的、冰冷的火焰搖曳著,照得他意識模糊。

  青行燈的手輕輕地蓋上一松的,「多好的故事啊,可惜就這樣結束了。」

  一松終於閉上眼睛。

  青行燈把稿紙整整齊齊地收進懷裡,捻熄書桌上那支顏色奇異的蠟燭。

  這間屋子就空了。

  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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